南瀛采風

如果要用很簡單的幾個字來形容自己的人生，我想到「失敗」這兩個字，如果要用更簡單的，那就是一個字：「笨」。「笨」比「蠢」又來得好一些，「笨」最多傷到自己，「蠢」有時會傷到別人。

會有這樣的念頭，是在我還在華視上班的某個痛苦的黃昏。當時我接到女兒的電話，就趕快告訴她說，我想寫一本書，書名就是「失敗」，女兒立刻說：「酷！快動手。」女兒一直對於「成功」不感興趣，她很小的時候就告訴過我，她最討厭的字就是「贏」。我當時聽了怵目驚心：「是不是因為這個字筆畫太多，很難寫？」她很確定的說：「就像這個字一樣，要贏，很難。人人都想贏過別人，那誰要輸？所以，我討厭贏！」我幾乎要哭了起來，問說：「所以你，寧願輸？」她點了點頭，從此我們互相以「笨」相稱。我叫她「笨咪」，他尊稱我「笨鵝」，後來兒子也加入「笨笨家族」的行列，簡稱「笨兒」。「笨鵝，你真的很笨。」兒子最常說的一句話就是這樣，我的回答也很直接：「你更笨。」

這本書叫做「失敗」的書還沒開始寫，我就接到了一本雜誌社編輯的電話，是專門為三十歲的年輕人辦的雜誌，裡面有個專題是關於「經驗的傳承」，一個是傳承者，一個是接班人，讓兩個人對話，話題和對象由我來挑。我毫不猶豫的說我想談「失敗」，編輯欣然接受說：「這個題目太好了，很少人願意向人示弱，誠實面對這個題目。」我知道，大家都愛談「成功」愛聽「成功」，就算是談了點失敗，最後的目的還是要回到「失敗是成功之母」或是「在跌倒的地方站起來」這類陳腔爛調。我從來不相信這一套。

當我們在談一些所謂「成功」的人時，往往倒果為因，為那些成功者找出他們成功的理由、原因，甚至方法，其實往往只是強作解釋而已。有個專門出版勵志書籍賺大錢的朋友對我說，他從來不要自己的孩子看那些勵志的書，因為他知道那只是用來安慰失意或挫敗的人，他希望孩子能早一點面對人世間的真相和真理。

所以，我想談的失敗，是如何看待失敗，如何面對失敗，如何承擔失敗，和成功無關。這才是最世故的真相和真理。人不是為了成功而活，而是為了某種信仰而活，在有信仰的人心中，是沒有失敗這回事的。

雜誌編輯開了對談的名單，上面有正當紅的明星、歌手和偶像，我挑了一個只寫過一本書《轉山》就頗為轟動的年輕作家謝旺霖，作家對談比較有趣吧？最後編輯完成了一篇名為〈失敗，是成功的夜間部〉的報導。這個標題下得實在太精準了，失敗不是成功的對立面，失敗只是成功的「夜間部」而已。就像每天都有白天和黑夜，隨著冬天和夏天有不同的長短，但是，黑夜和白天對一個人的生命是同等價值的。黑夜往往是讓人能得到休息和沉澱的時刻，睡眠的重要性更是隨著科學的發現越來越被重視，包括白天的所有學習都依賴黑夜睡眠時，大腦的運作才得以有效。失敗是成功的夜間部，天才的創意。